任继愈先生 (郭政云/图)
(本文首发于2017年8月17日《南方周末》)
任继愈先生是传统文化研究领域里的学者,他带的学生,也基本上都是传统文化研究领域里的学生。他自己青年时代也是传统文化研究领域里的研究生。因此,传统文化研究领域里的研究生该学些什么,这个领域里的研究生导师又该如何带学生,他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我曾是他带的第一批研究生中的一员,硕士毕业后又跟他读博士,经历了他带研究生的全过程。愿将自己的一点记忆和大家分享,“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一、不考外语,要熟练应用古汉语
一个偶然的机缘使我成了任继愈先生的学生。而我之所以选择报考他的研究生,基本原因就是他不要求考外语。我知道自己外语程度不好,又多少懂点古汉语。然而他的主张最终未被通过。我报了名以后,又接到通知,还要考试外语。
硕士生入学考试,我的外语通过了。博士生入学考试,外语也通过了。博士学位要求两门外语,也通过了。自然,都很勉强。不过后来中国社会科学院破格提拔副研,要考试两门外语,我也通过了。然而学习期间,我一直为外语苦恼。总觉得我这个专业,花许多力气学外语,就像穷人买冰箱,不仅无用,还要养着。但是我到底没把两门外语“养活”。现在,除二外英语偶尔还能蹦出几个单词,作为第一外语的俄语则已经完全“叶落归根”,还给俄语老师了。我想,如果能像任继愈先生主张的那样,不让我们这些专业的研究生学那么多外语,把学外语的时间用来阅读更多的元典,该多好。
我的专业是“中国哲学史”,古汉语必须学好。入学考试的古汉语试题,主要是今译古文。入学以后,我们又测试古汉语。试题只有一道:今译一篇古文,没有语法之类。那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求我们能熟练应用,不必懂很多语言知识。
当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破格提拔正副研究员,要测试外语。照顾我们这些学中国文化专业的,可用古汉语代替二外。我当时赌气,坚持考二外英语。而我的一些考古汉语的朋友,一个都没有通过。后来我见到修语言学的朋友,他说:“那题是我出的,你们还能及格?”我庆幸自己没有撞到朋友的枪口上,可也不知道当事者为什么让语言学家来为难我们。
二、不试怪题,要测出学生水平
我报考的专业是“中国哲学史”。初试时没有可能品味试题。复试时新增的“中国历史”试题,印象颇深。题只有一道:“讲讲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考生们议论纷纷,以为这道题可以做一辈子。我当时偷懒,认为既然是个无底洞,也不必沉得太深,中午时我就交卷了。有的考生一直做到晚上。
入学以后,有一次研究生院开会。教务长岑明同志在会上说,今年的研究生试题,宗教研究所出的最好。没有偏题怪题,能够测出应试者的水平。懂得多的能充分展示才能,懂得少的也不会一无所知。回忆中国哲学史初试的题目,确实如此。
这些年来,自己也忝居导师之列了,也见了不少试卷。偏题、怪题总是难免。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自己的入学考试,怀念我的导师任继愈先生。
三、不张扬,要担当
我们研究生入学之初,有位同学让他讲讲毛泽东主席接见的情况,他没有接茬,不愿张扬自己。但是带研究生,却尽力而为,过量担当。
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学系第一批研究生共23人。我原来的计算,挂在先生名下的,有17人。后来任延黎学兄告诉我,他们基督教研究专业的,导师也是任先生。因为当时有资格带研究生的,所里只有他一人。后来先生曾和我谈及这件事,他说:“我很对不起你们,人多,只能‘放羊’了。不像某某那时候,就他一个。每周到我家来。我坐在这儿,他坐在那儿,手把手教他……”说到这里,我们两个都沉默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先生,也不好意思跟他说,研究生院普遍认为他是最负责任的导师,至少是最负责任的导师之一。先生继续说:“如果我不挂名,许多青年就没有求学的机会。”这大约是他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了。
今天的人们未必理解,在中断了多年的大学教育以后,青年们求学的渴望有多么迫切!
四、不必上课,要多读书
正式的学习生活开始了。依先生的主张,研究生不必由老师上课,至少是不必上很多课。他自己做研究生时,就是导师开个书单,自己看去。这个主张也没有得到批准。我们照样得上课,修够学分。但在上课之外,他要求我们每人每月要交一篇读书报告。
先生给我们介绍那些著名学者时,总是说:“他读了很多书。”我的硕士毕业论文是关于王夫之的,论文答辩时他作为导师介绍我的情况,只说了一句:“他把王夫之的书都读了。”不久我随他到湖南衡阳开王夫之学术讨论会,回程住在岳麓书院,谈及会议情况,临睡前还是对我说:“不多读书,成不了大器。”
五、不必写论文,要注译一本古书
任继愈先生起初告诉我们,毕业时不必写论文。每人找一本古书,标点,注释,译成现代汉语。他说要研究传统文化,必须真正读懂古书。真正读懂古书的重要标志,是看您能否把古汉语译成流利的现代汉语。所以他要求每人注译一本古代文献,既培养认真阅读古文献的习惯和能力,对社会也是个贡献。不过他这个主张也被否定了,我们还得写论文。
时至今日,别的专业不敢说,就中国哲学史这个专业的硕士阶段来说,一篇学位论文实在不如让学生认真标点、译注一本古书。
结语
上述任继愈先生的“五不五要”。三个“不”(不考外语,不上课,不写论文)都被否定了。正因为被否定,所以我印象特深。至于那不张扬但勇于担当的人生态度,则时时刻刻影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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