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研究生导师的困惑
(上篇)
2011年,“70后”青年教师冯老师(化名)成为研究生导师。在接下来带教“90后”研究生的过程中,他遇到很多新情况、新问题。这使他明白:带课题组并不等同于做博士后,也不仅仅是带学生做科研,还需要花时间协调师生关系。
学生抱怨“文章被贱卖了”
小志(化名)从一所普通高校硕士毕业,进冯老师的课题组读博士。他做了实验,并整理出两篇论文。但冯老师每次都把小志的论文投给影响因子2-4的“合适的刊物”。投稿之前,小志也是同意的。但论文被接收后,小志嘟嘟囔囔说“文章被贱卖了”。冯老师听了,心里很不爽。
冯老师发表了100多篇学术论文,为80多个学术刊物评审过400多篇论文,他知道这两篇论文也只能发在这样的刊物。并且,小志的论文并非“轻松通过”,而是按照审稿人的意见大修改才通过的,可见冯老师的投稿判断是准的。
很多导师喜欢把论文一个劲地投给“高档次刊物”,导致论文屡屡被退稿,学生毕不了业。而现在,冯老师把论文投给了“合适的刊物”,使得小志在研二就达到了毕业的论文要求。那么,为什么学生还要闹情绪?
小志解释说,他考博士前看了冯老师的简历,觉得冯老师是海归,挺厉害的,就打算跟着冯老师发表“重量级论文”,毕业后进高校任教。但现在,他感到“理想破灭了”。
而冯老师有着难以名状的苦衷。他20多年前在一所普通中学就读时,他们班级同学的语文会考成绩不好,语文老师便推卸责任说:“棉花怎么能制成人造革”,意思是学生基础差。冯老师不想对小志说这句话,怕伤感情。冯老师也承认,课题组初建,仪器条件不是很好。并且他所从事的研究方向,的确很难在高档次刊物发表论文。但冯老师以往就是凭着一股执著劲儿,把实验做好,把论文一篇一篇发出来,从硕士生逐步成长为名牌大学教授。
“好的文章,需要你靠自己的双手去打造!”冯老师说。
话虽这么说,可冯老师注意到一个动向:有些刚从国外回来的老师把“金点子”提供给学生做研究,甚至拿出快“成型”的论文让学生做第一作者,或者帮学生写论文,使学生成为“三年发表十多篇高质量论文”的“科研达人”。其他课题组的学生看到了表象,便产生心理不平衡,甚至抱怨自己的导师“无能”。
“难道导师的任务就是无原则、无限制地使学生满意?”冯老师非常不解。
“90后”思想活跃
冯老师在带研究生过程中还遇到很多事情。
硕士生小强(化名)进校前千里迢迢找冯老师,请求冯老师收他。进组后,刚开始他非常努力,一年半就发表了一篇论文。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科研进展明显放慢,并和冯老师“不咬弦”。据冯老师分析,原因有以下几点。
首先,彼此目标有差异。冯老师明白,如果一个课题组没有取得科研进展,没有发表论文,那么以后几乎不可能申请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并且,硕士生至少要有“实打实”的两章实验内容才能完成硕士论文。但小强的理想是找到一份和专业毫不相干的、能够“挣大钱”的工作,他认为“只要能毕业就行了”。
其次,彼此价值观不同。冯老师读大学时接受的传统教育就是埋头把自己眼前的事情做好,而不要东想西想。但小强是个思想活跃的“90后”,他常常在周围人(包括冯老师)面前提起他的研究生同学开网店挣了一两百万元,并调侃读博士的师兄,说他们找工作难、挣钱少。这让冯老师觉得难以接受。
再次,彼此对事情的认知存在差异。小强想让冯老师“不要管得那么紧”,便旁敲侧击,说冯老师有个熟人(也是教授)对学生管得松,因此组里有个学生出了很多好文章。而冯老师看到的,则是:这位教授忙于各种杂事,无暇整天盯着学生;正因为如此,很多学生发文章困难、毕业时拿不到学位证;有个学生出了好文章,是因为这个学生对自己管得紧。
更让冯老师烦恼的是,学生有时还会向老师“叫板”:“既然你管得严,为什么课题组学生没有在影响因子10以上的刊物发表论文?”
困局如何解?旁观者的说法
带着工作中遇到的困惑,冯老师向周围人求教。
一位同事说:“你跟学生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在我的课题组,学生要么听我的,要么离开!”这位同事曾发现一名硕士生偷偷外出实习,便通过别的学生传话:“请她转到别的课题组,别在我这儿做毕业论文了!”
也有的同事认为,导师只需要布置科研任务就行了,学生毕不了业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要浪费时间给他们讲人生道理。并且,遇到师生冲突要“冷处理”,即采取回避的方法,而不要“话赶话”。
作为旁观者的一名博士生则认为,“很多事情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彼此诉求不一样、思考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导师和学生一方面应该彼此真诚地理解对方,另一方面不要把一些事情和话语放到心里去。”
一位老教师补充说:“以学生的基础和见识,他们当然不明白一些事。他们以后工作了,自然会明白。不要苛责他们,看人要看主流。”
无论如何,师生关系和谐是课题组运转顺畅的重要保障。如何化解师生之间的龃龉?这给冯老师那样的课题组组长们出了一道思考题。借用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鲍勃?迪伦的一句歌词,“答案在风中飘荡”……
破解研究生和导师“不咬弦”的“魔咒”
(下篇)
近年来,各类媒体频繁曝出研究生师生关系“变异”的“丑闻”:导师雇佣研究生为其开办的工厂“干私活”导致学生人身伤害;导师利用手中的权力,不让学生毕业,被学生实名举报;导师骚扰女研究生,甚至发生不正当关系……需要指出的是,即便这些个案代表着“个别真实”,也不是“总体真实”。现实情况未必那么极端,但师生“不咬弦”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1、“不咬弦”的原因在于诉求不同:读研期间的专业培养,不一定能保证研究生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更何况,很多学生想找的是和本专业无关的、能“挣大钱”的工作。导师只管专业培养,并不关心研究生毕业后能否“挣大钱”。
我们经常在网上看到研究生吐槽导师整天催做实验、压着学生的论文不让发表。而导师也常常苦恼于学生做科研不积极、一旦发表“够毕业”的论文就“不见人影”。至于“导师让学生补做一些实验而学生不愿意做”或者“导师说要把论文投高档杂志,而学生只想投低档杂志”等日常琐事,更是司空见惯。
研究生和导师本应和睦相处、携手共进,还有什么会破坏这种“理想状态”?
归纳起来,师生“不咬弦”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彼此的诉求不同,或者至少有一方的需求得不到满足。
研究生导师的主要工作任务是培养学生、做研究。研究生要毕业,也需要做研究。从事实验科学需要大量资金。这些资金并非由学校“按需分配”,而是来自导师辛苦“挣”来的科研项目。
于是,课题组的“运行模式”就成了:导师申请到科研项目,并承担做研究所需的设备费、材料费、测试费、劳务费。研究生通过做项目,得到了学术训练,积累了实验数据,写出科研论文和学位论文,然后毕业。导师则用科研成果来“交账”,并申请新的项目。
在这种国内外通行的“运行模式”下,导师当然希望研究生能认认真真地做实验、发文章。这也是研究生能毕业的必要前提。
但研究生也有自己的诉求。研究生毕业后要么找工作,要么继续求学。准备继续深造的学生,当然希望能发表好的论文。而那些准备直接就业的学生,则希望达到毕业要求后,尽早实习,以便顺利找到工作。
对比两方需求,可以发现,如果学生不认真做科研,想“混毕业”,导师就会不高兴。而如果导师“压着学生的文章不让发表”,导致学生达不到毕业的要求或者“不让学生毕业”,都会引起师生矛盾。
但现在,工作“不好找”。研究生如果在校期间参加了实习,毕业时就有可能进世界“500强”企业;而如果不实习,只能进普通企业。这样的“现实”摆在面前,“傻子才不为自己考虑”。于是,研究生们就纠结了:为什么导师不让学生外出实习?教育的目的,是促成人的全面成长,还是让人成为“科研机器”?
“研究生不好好科研,整天想着实习、挣大钱,这样的情况在我读书时没有,在国外我也没见过。做科研本来就是清苦的,想着挣大钱就别来读研究生!”一位老教授愤慨地说。
导师们不愿让学生在科研上“混”,还在于自己承受着很大的责任:导师们不但要传授专业技能,还要确保学生的论文达到一定的“厚度”和质量,且无学术不端。而且,一旦学生的学位论文送外审被“枪毙”,导师就要“背黑锅”———被通报批评,甚至被暂停招生。
于是,导师和学生围绕着“做实验”“发文章”“毕业”“实习”“找工作”等“关键词”频繁展开“拉锯战”。
那么,准备继续深造,希望发表好论文的学生,为什么也会“不快乐”?原来,一些学生怀着“远大理想”进课题组,本来希望能借助导师在重量级学术刊物发表论文,进而进高校任教。一旦他们没有发表“重量级论文”,或者感到实验条件没那么好、导师的科研点子没那么灵光,就开始怪导师。这也是需求没有得到满足的表现。
2、经济压力给师生关系增加新的变数。除了毕业、职业发展,研究生们还有生活需求———他们希望学校和老师提供充足的资助,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近年来,读研究生已经全面实行交学费。同时,各高校显著地提高了研究生的生活补贴,还以各类奖学金、助学金、退还部分学费等形式给研究生资助。导师也给学生发放科研补助。但还有很多研究生声称,基于目前的物价水准,“这些钱只够维持基本开销”。
读研需要交学费,学生家长需要给学生提供生活费,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但为什么研究生还“哭穷”?为什么读本科时,学生就拿着家长给的钱交学费、维持日常生活,而没有抱怨经济压力大呢?
一位博士生说:“高中毕业时,刚离开父母,还没有学会独立,心里也没什么负担。而读到博士,自己成熟了,能感受到父母的艰辛,并且这时父母比几年前更老了,我不好意思再向家里要钱。”
这样的想法相当普遍。再加上当初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的同学“活得很滋润”给研究生造成的心理压力。为此,有些学生课余做兼职,甚至把时间浪费在向亲朋好友借钱、和银行信贷部门打交道上。这不但影响学生的生活质量和科研进展,还造成导师的不解和不快。
学生有难以排遣的经济压力,有时会把矛头指向导师。有研究生认为,自己是在给导师“打工”,而导师就给“这么一点点工资”,是在“利用廉价劳动力”。针对这样的“指控”,导师有“不被理解的无奈”。
无奈之一,在于“捉襟见肘”。导师给学生发多少钱是有一定的“参考标准”的。并且,科研经费当中能用来发科研补助的部分是有限额的。前几年一个资助额度80万元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只有12万元(即15%)能给学生发科研补助、交培养费,仅能维持课题组6名研究生一年半的“生计”。
无奈之二,在于被误解成“周扒皮”。一位老师指出:如果导师从企业拉来“横向”项目,让研究生做“小工”,但研究生同时还得做另外一个“管毕业”的基础课题,这是“剥削”。或者学生做实验、写文章,但文章发表时只有导师的署名,这也是“剥削”。但现在,导师提供了实验材料费和测试费,并且花了大量时间指导学生,让学生正常毕业。这怎么能叫“剥削”?
3、师生在困惑和“扳手腕”中浪费了很多时间,这不利于发展健康的师生关系和课题组文化,也不利于维持课题组的“战斗力”。如何化解师生“不咬弦”的“魔咒”?
破解师生之间“不咬弦”的重担,往往落在研究生在校期间的直接负责人———导师身上。
我认为,首先,导师要明确,当考研学生来咨询,就必须把课题组各方面情况如实相告。导师还要强调,将来可以不从事科研职业,但读研究生就要像读研究生的样子。这样,既能提醒学生,也能吓退那些想混毕业的学生。但问题是,有很多学生考上之前想不清楚这么多,他们“只要能考上,什么都行”。而一旦进校,想法会改变,并且受周围同学影响很大。因此,等他们进校后,导师还需要反复跟他们讲清楚培养计划和要求。
其次,调整自己。有一位博士生分享说:研究生进校时,无论对导师还是对自己,都有设想。但当理想和现实不一致时,研究生要学会调整自己———因为不可能退学,也很难转课题组。同样,导师发现学生和预期不一样(比如不想继续深造,而只求毕业)时,也要调整自己。我带的前两届研究生没有实习也找到了工作,但后来有个研究生提出想利用平时时间外出实习。我当然不愿意,经过讨价还价,我让他们在确保毕业不成问题的前提下,利用研二升研三的暑假实习,并保证他们读研三时找工作的时间。
再次,要树威信。我的一位同事初建实验室时,对学生要求很严,有的学生就说这是“魔鬼实验室”。这位同事通过几年努力,带领学生在顶级刊物接二连三发表论文,并获得国家奖学金和各类荣誉称号,现在组内学生心服口服,想进他课题组的学生也络绎不绝,这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最后,鼓励学生“说出来”、“向前看”。我就让学生把心中的顾虑、诉求提出来,我能解决的就帮忙解决。他们也可以找师兄、师姐“诉诉苦”,找辅导员和研工组长“评评理”,但不要把苦闷放在心里。当课题组学生抱怨我管得严时,我还对学生说:“我以前在别的课题组也觉得很压抑,但离开以后就好了。你们要奔着自己的目标去,和导师的不愉快只是路边的电线杆。”
而对于学生来说,考研之前也要想清楚:读研究竟意味着什么?进这个课题组适合不适合?读研后,要多和导师沟通,调整自己,疏导心情,并积极地“向前看”。更重要的,是要明白:读研究生是进入职场的“前站”。进入职场后,当然需要为了实现团队的目标而努力工作,需要敬业精神,需要服从领导的工作安排,并且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既然如此,就要把读研期间的各种经历当成职场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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