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招生处处长被调查引发自主招生去行政化改革 业内人士称自主招生已成“条子生”入学主要通道

一本假护照，即便贴着本人的照片，依旧没能帮助中国人民大学前招生就业处处长蔡荣生在深圳顺利闯关。这个被称作“气场强”、“能量大”、“政商学通吃”的“跑路”处长目前正接受纪委调查，并由此引发一场高校自主招生的“小地震”。2014年，人民大学对外宣布暂停自主招生。

2003年，教育部正式批准包括人大在内的22所高校拿出5%的招生名额，进行自主招生。时至今日，自主招生试点高校已达90所，录取逾10万人。十年改革历程，与自主招生相伴的是从未间断的黑幕传闻。自主招生的黑洞越来越大，教育专家熊丙奇说，这种半吊子改革已成为滋生腐败的温床。

2005年，蔡荣生就任人大招生就业处处长，负责人大招生工作的组织与实施长达八年时间。他每年都给本科新生作职业生涯规划报告。接触过蔡荣生的学生评价其“气场强大，干练，讲话清晰有条理”。还有人评价他“特别能给自己人办事”。

“能量”

给关系户透题一点不难

招生处处长的“能量”有多大？根据公开资料显示，蔡荣生除担任人民大学招生就业处处长，还是人大贸易经济系的教授、硕导、博导，并曾担任或正在担任至少7家公司的独立董事，被坊间称作“政商学”通吃。目前，人大官网上关于蔡荣生的信息已全部撤下，仅存一条2004年蔡荣生被评为副教授的公告。

教育界一名非常资深的高考专家向记者透露，“自主招生就是自主命题，漏点题可以吧？连高考都有人敢漏题，别说自主招生了。有权力的人就有办法操作。比如招生办主任肯定比别人早一天拿到试卷，给关系户透几道题一点不难。”去年6月至7月，中央巡视组进驻人大，组长陈际瓦在交换意见时指出，人大在“自主招生等方面存在薄弱环节”。

打开人大本科招生网，点击进入“特殊招生”链接，可以看到在高考这一“独木桥”还有多种招生渠道，包括艺术类、自主招生、保送生、国防生、艺术特长生、高水平运动员、内地新疆(西藏)班招生等。作为招生就业处处长，其负责的自主招生因“存在薄弱环节”今年被暂停，蔡荣生也难辞其咎。

记者发现，蔡荣生被调查后一个月，人大方才发布了《中国人民大学自主选拔录取招生管理办法》，此时至人大首次自主招生已过去10年之久，该《办法》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招生就业处的权力，比如招生就业处虽然负责实施自主选拔录取招生工作，但上头还有一个本科生招生工作委员会工作小组。

此前的公开报道显示，2012年10月，人大本科招生委员会主任为该校一位副校长，副主任为蔡荣生，另一位副主任是该校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处处长。也就是说，人大招生委员会的主要领导皆为行政人员。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在行政力量主导自主招生的情况下，从最初的材料审核、初试、复试再到最后的公示，所有环节只要有行政人员参与，权力寻租就是难免的，“他们不在乎录取的学生是好是坏，反正也不是他们教。”

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也表示：“有些招生办公室一手遮天，高考黑幕就最容易出现。”2011年开始招生的南方科技大学，规定“高考成绩占60%、高中学业成绩占10%，学校组织的能力测试成绩占30%”，南科大试图用“教授治学”方式来打破高校的行政垄断，阻断行政黑手插手招生。

“自主招生”如何发展为“自主腐败”？

去年11月28日上午，在教育部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蔡荣生被证实正在接受调查。当天，教育部还发布了包括人大在内的六校章程，旨在推进高校“去行政化”、增强办学自主权。事实上，“去行政化”和“扩大自主权”需同步推进。教育专家熊丙奇指出问题的症结在于，大学没有随自主招生改革同步推进学校管理制度改革，改革不彻底，让自主招生成为自主腐败。哪些环节容易有“黑洞”？

推荐

文科生自荐难度高

高校自主招生一般都分笔试和面试。以人大为例，2013年自主选拔程序分五步，第一步是初选，基本就是筛简历。根据人大最新公布的《招生管理办法》，招生就业处负责建立初选评委库。而初选评委是以学校本科生招生工作委员会和各省(区、市)招生组组长为主。

对于很多学生而言，初选是非常关键的一步。报名参加初选有两种办法，校荐和自荐。校荐和自荐的差别在于，校荐只要没有明显的问题，一半都能通过。自荐的通过率则比较低。只有通过初选的考生，才能参加包括中国人民大学在内七校联合举办的“AAA测试”。

一个高三学生在网络上吐槽：“各校的自主招生简章都出来了，竞争好激烈。理科的学生还好，反正有奥赛的奖项走到哪里都不怕。可是身为文科生，你还有什么资格好去跟别人竞争？个人自荐这条路，窄得很。”对于校荐，这名学生冷冷地表示：“学校推荐自主招生的表格你能否拿到，条件不是你是否名列前茅，而是你后台是否够硬。”

面试

招生办操作空间大

人大自主招生中，能否进入复试，要参考初试成绩和报名材料。复试又包含一次笔试和一次面试。记者调查发现，考生对笔试的公平性比较认可，但面试难免因主观因素造成不公。

蔡荣生被调查之后，有艺考考生向媒体曝光说，人大的艺术考试不拉帘，考生和考官可以互相看到，疑为招生腐败提供便利。对于这个漏洞，2014年人大艺术特长生的招生简章做了及时修补，明确指出，除舞蹈类之外，古筝、二胡、小提琴、声乐考试在初试时必须拉帘进行，且所有的专业测试都要全程录像。

华南师范大学人才测评和考试研究所所长张敏强说，在目前的体制下，面试还是有空子可钻，“比如招生办主任，虽然可能不参与面试，但可以告诉面试官第几号。招生办主任的权限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都是他经手的。”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也有学生认为，面试比较公正，比如中大的面试，1个学生对15个考官，总不能15个考官都买通吧？

录取

变“条子生”入学通道

教育部要求部属高校自主招生的比例一般不超过5%。2006年，教育部规定“考生人数较多且生源质量好的高校可以有所扩大，各校应将其作为‘预留计划’的一部分单独公布，并报教育部高校学生司备案”。

有业内人士称，自主招生已沦为“点招”通道。一位211高校负责人向媒体透露，对于主管领导递来照顾某考生的“条子”，学校只能通过自主招生的途径将其录取。尤其是艺术及体育特长生领域，自主招生主观因素影响较大，成为有门路但成绩不好的考生入学新通道。

自主招生的最后一步是公示。记者查到2013年具有高校自主选拔录取资格的所有考生名单，但涵盖的信息只有四项，分别是考生姓名、毕业学校名称、所在省份和录取学校名称。只凭这些信息，公众很难有效监督。教育专家熊丙奇建议，公示的信息应该包含不侵犯学生隐私的所有招生内容，包括学生中学学业成绩、笔试成绩、面试评价等。

仅3.8%自主招生学生来自农村

截至2012年，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点高校达到90所，通过教育部“阳光高考”平台累计公示自主选拔录取资格考生19.8万人，实际录取了10.7万人。教育界非常关注的是，这10.7万自主招生的学生与普通高考进入高校的学生有何差异？

中央财经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侯佳伟专门就2010年北京某高校1125名自主招生学生和普考生进行调查和数据分析，显示无论是个体特征还是家庭特征，前者都明显优于后者。但进入大学学习和生活后，自主招生学生在学习、体育锻炼、志愿活动、师生交往、恋爱等方面都与普考生非常相近，只是对未来就业的期望显著高于普考生，对专业就业前景比普考生更多地持乐观态度，而且期望获得更高层次的教育。在找工作的渠道上，他们更寄希望于各种亲属关系的介绍。

自主生录取高度倾向城市

有人认为昂贵的自主招生“踩”了教育公平“一脚”。根据侯佳伟的此次调查，自主生主要集中在城市，占87.6%，大大高于普考生61.7%。而且96.2%的自主生持的是非农业户口，仅有3.8%持农业户口，录取的天平极度倾向非农业户籍学生。而普考生录取的天平明显有所平衡，非农业和农业之比为4:1。自主招生成了城镇考生的角逐领域，出身农村的学生很少参加这个领域的竞争，也很难取胜。

自主生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是，主要来自重点中学。侯佳伟调查的这所高校，61.9%的普考生来自省级或国家级重点中学，自主生这个比例则达到72.0%。这意味着，自主生比普考生更多地在高中接受过精英教育，重点中学的出身使他们从起跑线就步入精英群体的行列，对高等教育产生递进式影响。

自主生家庭条件较为优越

调查还显示，自主生父母多接受过本科及以上教育。父辈受过高等教育，他们就更有可能为子女提供接受高等教育的条件。以父亲为例，71.7%的自主生父亲接受过本科及以上教育，而普考生仅占44.6%，前者是后者的1.6倍。而34.0%的普考生父亲是高中及以下学历，自主生只占10.2%，不及前者的三分之一。

与父母受教育程度相一致，自主生父母更多的是从事社会地位较高的职业，父亲排前三位的依次是机关干部、企事业单位高层管理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共占66.3%。普考生的父母社会地位高的职业比例显著减少，社会地位低的职业比例显著增加，尤其是农民的比例差异最大。

此外，自主生明显有着比普考生优越的家庭经济条件，多在中上游水平。

自主生对就业前景更为乐观

在家庭背景方面，自主生与普考生有着显著差异。但当他们同处一所校园，他们的学习和生活有什么差异呢？侯佳伟发现，进入大学学习后，在学习态度、学习勤奋度和学习成绩等方面，自主生略好于普考生，不过没有统计上的显著差异。

不过，自主生比普考生更加积极参与学生干部工作，二者分别有83.3%和75.9%的学生正担任或担任过学生干部。

自主招生时，在高中阶段参加社会公益多的学生有一定的优势。不过，调查显示，进入大学后，受整体氛围影响，无论自主生还是普考生都有80%以上的学生参加过志愿活动，二者没有显著差异。

与普考生相比较而言，自主生对自己所学的专业认同感更强，信心更足，对就业前景更为乐观。

他山之石

独立民间机构保障

美国自主招生公平

美国的大学都是自主招生，他们如何做到公平公正？记者请教了华南师范大学人才测评和考试研究所所长张敏强。张敏强告诉记者，事实上，我国现在的自主招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主招生，还是行政主导的招生。

“美国没有像我国教育部那样的高校招生考试行政管理机构。他们的招生主要由校外独立服务机构运作高校入学考试，并且是民间机构。目前主要有两家：美国大学入学考试委员会和美国大学考试项目测试中心。”张敏强说。

民间机构就能保证不腐败吗？张敏强说：“机构全部人都是靠这个吃饭的，没有信誉的话，怎么能办下去？这两家民间机构实施独立经营、自负盈亏、自行处理相关业务而不受政府干预， 相互竞争。民办机构为了自身的声誉、生存和发展，特别注重独立性与公正性， 服务观念较强， 不仅为学生提供专业指导、职业信息等优质服务， 还尽可能地为各中学、高校提供信息和服务。”张敏强认为，我们高校改革，将来也要设立民间的考试机构，先由政府出资培育三四个考试中心，成长起来后，要彻底放手，最终实现“招考分离”。

前车之鉴

招生腐败拉下教育高官

1.于兴昌，吉林省教育厅原副厅长。延边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认定，2001年~2009年，于兴昌利用职务之便，在学生择校、考试录取、调剂专业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受贿案54起，收受或索取他人财物共计953万元，其中于兴昌分得801.8万元。法院最终判其无期徒刑。

2.湖南省教育考试院原监察处副处长谭博文两兄弟联手，将69名未上线考生弄进大学。2013年11月13日，检察机关指控，从2003年至2007年，谭博文与其弟弟谭博武，以及中介张声沁等人应考生和中介的要求，违反招生规定擅自和高校招生人员联系，获取各高校录取指标，受贿279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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