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独龙族同胞的家里,他们第一件事儿就是叫客人坐下来烤火,大家围在火塘里说说笑笑。主人家里并不富裕,拿出自家的鸡蛋,煮上十几个,算是招待客人前的一点点心,这已经是独龙族待客的最高礼遇了。
我这个性格比较开朗的外省人,坐在火塘口很随性,然而主人家却有些扭捏,好像他们才是客人,总是有点儿不自在的动来动去,也不抬头看人,低着头只顾自个儿笑呵呵的——他们对客人的到来总是很高兴,特别是像我这样来自远方的年轻老师,若是碰到主人家里有新媳妇,她更是害羞得不知所为,从头到尾笑嘻嘻的。
独龙族是个非常富有感情的民族,他们回话时最为动人,我总在问话时看着他们的眼睛,但他们回话时好像非常不好意思,无论男女,手脚都要不自在的动一动,傻傻的笑上两声,然后和旁边的人说上两句再回答,像是要经过一番讨论似的。他们回话时的羞怯,饱含了独龙族所有善良的感情,我看到他们的热切是多么纯洁。
鸡蛋熟了,出锅,水漂冷却,然后叫我趁热多吃。鸡蛋很小,很香,蛋白和蛋黄细嫩柔软,入口不干。这个时候,火塘里烤的土豆、芋头也熟了,主人怕我嫌脏,小心翼翼的把土豆和芋头上的灰拍干净,剥好许多,放在我跟前,叫我不要客气。
主人家的小孩见了,想吃又被爸妈制止,我拿起一个洋芋学着他们剥,剥洋芋时他们总笑我,我剥土豆的样子是他们没见过的木讷。剥好以后我递给小孩,小孩害羞的躲在爸妈背后,伸出一个头想接又不敢接。我走过去,一把抱起孩子,任孩子在我怀里挣扎就是不放开,过了一会儿,小孩腻在我的怀里不肯离去了。
这时主人拿出家中烟熏的腊肉,或是杀一只鸡,买一条鱼,来招待我,独龙族同胞认为让客人饿肚子是很不礼貌的事儿。我忙摆手不要杀鸡,不要为我忙活;他们都是比我的长辈,我哪里受得起他们的热情款待,可我又没有办法,只好继续问他们话儿。
独龙族同胞没有外出打工的习惯,小孩长大后年轻人大都待在村里,常年在地里干活,上山找柴禾。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卖药材,每年的五月他们到几十公里外的雪山上挖,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带好粮食被褥,寒冷的雪山上又冷又湿,风餐露宿洗衣洗澡也不可能。一个月后挖到二三十斤的草药,能卖一万多元,这是除了低保最多的收入了。
十几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跟随父辈上山,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技艺,砍柴、射箭、布置陷阱、采药、捕鱼、采蜂等等,本该细嫩的双手早早褪去了年青的光泽,皴裂的皮肤摸起来有些割人。几块乌黑的止痛贴耷拉在手掌上,看了让人心疼。当我说他很厉害时,他笑着回答这些从小就会,没什么了不起。
菜熟了,桌子上摆满了粑粑、鸡蛋、芋头、煮鱼、肉汤、青菜,很丰盛,香气四溢。饭给我盛好了,满满的一碗,菜也不停地给我夹,吃不过来。他们一碗饭已经吃完了,而我连碗里的肉都还没吃完,这时主人又给我添饭,他们拿着勺子把饭挖到我碗里,盛情之下我往往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人。
吃过饭,他们又叫我烤火。我不喝酒也不抽烟,茶也不大爱喝,他们给我买饮料,饮料我也不喝,我偏爱白开水。坐在一旁的老人家对我举起大拇指,说我这些习惯好。我笑了笑,拿起她的手,像奶奶的手一样,枯黄、粗糙、温暖、有力量。她笑了笑,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江西省人,她摇摇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老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县城也没去过。
老奶奶说她年轻时为勘定国界义务背运物资,一去就是几个月,她说这是她一生最为精彩的时刻,后来上卫校学医,为乡里人们义务出诊,说到情深处她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抚摸我的手背,我见她眼窝有些潮湿,羞于表达感情的她大概很久没有这样抓着年轻人的手了吧。这些老人家,他们的一生都在大山里,一辈子和山水树木住在一起,人世间的变化和他们仿佛没什么关系。他们活得很简单,也很轻松。人的一生并不一定要去过哪里,一辈子在家乡活得顺心比站在耀眼的舞台上更有滋味,像我这样在外寻求经历的年轻人,终究有个归程。
老人家往我杯子里添了些水,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独龙族同胞接待客人时,全家人都陪着,我看着屋子里由年幼到年迈的人们,每个人都会经历彼此的阶段,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一生下来皆有各自的感慨。
火渐渐熄灭了,大家也都安静了。我对老奶奶说,你这一生像这火塘里的火,燃烧了自己,温暖了别人。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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