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任继周院士是我国草业科学的奠基人之一,他半个多世纪的科研教学生涯扎根西部,巍然不动,一直在偏远地区、探索研究、教书育人,成果丰硕、桃李满园。他不仅见证了草业科学的发展,更是始终引领着草业科学发展的方向。
21天跋涉 65年坚守
光阴如果可以回溯,正好是65年前的5月。1950年任继周从南京中央大学毕业继续留校进修两年后,转经西安来到兰州。
那是任继周第一次踏上甘肃的土地,此后的岁月,他都耕耘于斯。
如今,西安到兰州乘火车也不过是8个多小时。而在65年前,沟通两地的只有蜿蜒崎岖的碎石路和破旧的汽车。经由平凉,翻越六盘山,再取径定西,车到处抛锚,行程一再耽搁,任继周携家人在汽车上足足颠簸了21天才到兰州。“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这一路对我倒是非常好的学习教育。”当时任继周从南京来,他从读初中开始一直都在长江流域生活。21天里,他睡老乡的炕,坐在墙根底下等车。与西北的黄土磨砺的21天,使他得到了磨炼。“我对西部的恐惧没有了,不仅不怕了,反而感觉挺亲切的。”
1946年盛彤笙教授在兰州创办了国立畜牧兽医学院。盛先生办学很有远见,觉得光搞兽医不行,光搞畜牧不行,得有个搞草原的人,1948年他就让王栋老师推荐一个人到他那儿去,就这样任继周被推荐到国立畜牧兽医学院。任继周没有在乎过西北的落后,当时想西北草原面积大,去了更加能发挥专业所长,便欣然同意。
1950年5月到的兰州,任继周6月就出去考察。此后,他把整个甘肃省都走到了。
那个时候治安不好,山里冷不防有土匪和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在藏民的民兵护送下,任继周他们的考察队走一段、停一段,晚上住在各种小店,吃的大多是腌韭菜。腌韭菜不是盐腌的韭菜,而是咸水井里的苦水泡的。“那韭菜吃进嘴里是光苦不咸,尽管学生时代落下胃下垂的毛病,但我依然硬着头皮往前走。”
甘肃是个狭长的省份,东南西北跨越1500多公里,生态类型丰富多彩。任继周认为,这简直就是草原类型的“陈列馆”。在考察这个“陈列馆”时,他什么交通工具都用了。马车是最好的工具,但一天走不远,也走不快。“看见路边上有些值得注意的草,我就跳下来采集标本,还能跟着马车走一段。”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到了藏区,只能骑马了,这对任继周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有的时候是骑毛驴,那更是心惊胆战。“驴子跟马不一样,它是溜边走的。”任继周说,“要么这边是山,山岩磨你的腿,磨你的行李;要么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驴子就不走中间,搞得人提心吊胆的。”
野外调查中,最大的问题是虱子多。任继周就用杀虫剂666粉泡线衣、线裤,晾干后穿上。虱子碰到666粉就死了,于是任继周便可以安心睡觉、工作了。随着杀虫剂的更新换代,任继周先后用过敌百虫、敌敌畏等浸泡衣服。“我估计身体里头残毒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但我确定的是我的调研工作可以正常开展。”
65年来,任继周院士创立了草原的气候—土地—植被综合顺序分类法,这是国际上第一个适用于全世界的草地分类系统;创造了划破草皮、改良草原的理论与实践;开创划区轮牧及放牧生态学的研究;建立了评定草原生产能力的新指标——畜产品单位;建立了草原生态化学的理论体系;提出了草原季节畜牧业理论;提出了提高高山草原生产能力的综合技术措施与理论;建立了西南岩溶地区草地—畜牧系统可持续发展的技术体系,建立了黄土高原区草地农业系统的发展模式;创建了草坪研发的理论与技术体系;研制出甘肃省生态建设与草业开发专家系统;建立了草地农业生态系统的理论体系,提出了实施草地农业系统是历史发展必然的论点。
任继周院士说,很多人也曾邀他“东南飞”,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去搞科研,但是他留了下来。他说:“我们的草原工作,就是坐冷板凳坐出来的,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任继周院士想起了初来西北时,老师王栋先生送他的一副对联,上联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下联是“与牛羊同居、与鹿豕同游”。
帐篷实验室走出的院士
翻开任继周院士的人生履历,大量的“第一”呈现在人们面前。
1954年任继周在在甘肃天祝祁连山下的抓喜秀龙草原的马营沟开始做定点观测,实验室是两个帐篷搭建而成。高山上夜间很冷,6月依然结冰,实验需要的蒸馏水瓶常因难以抗寒而爆裂。“我们把蒸馏水瓶子抱在被窝里头睡觉,这样就不会冻裂了。”而他们睡觉的行军床底下总冒凉气,后来任继周他们就干脆不要床。地下铺上灌木,灌木上铺上草,打地铺。
就这样度过了艰难的2年,1956年沟里头盖了几间房子。这就是最初的试验站,是我国第一个高山草原试验站。
针对生产中存在的重大问题,在不同的生态区域建立试验站,进行科研、示范、培训、推广,是任继周科学研究的一大特色。50年来,一共建立7个试验站,逐步形成了以试验站为中心,试验站—示范村(场)—联系户相结合的工作方法,较好地实现了理论与实践,科研与生产,科研人员与农民群众的紧密结合。
为了教学科研两不误,学校把任继周的课程统一调到了周一到周三。周四到周日就在试验站工作。因此,马营沟到学校的这段路成为了任继周的“老朋友”。“沿途一共12个站,从哪儿到哪儿,我记得清清楚楚。”
离马营沟最近的乌鞘岭车站有十来公里,去火车站的路上,须经过一条河,但没有桥。早上四点钟就起来赶火车,河水常有冰块,任继周只得把棉裤卷起,淌水过河。 “为了避免与狼、熊遭遇,我们就用手电筒的光柱,驱避野兽。”任继周说,“有时我们早起,看见雪地里有熊的脚印,狼嚎更是常事。”
任继周从来不等工作条件,这个试验站虽然成立运行起来了,但一直没有编制,当然也没有经费。甚至后来还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在政治运动中还被批判为“黑站”。直到1979年,省委书记宋平和夫人陈舜瑶同志专门利用周末来站考察了以后,这个站才走了明路,不再“黑”了。这时,建站已经熬过23年了。
23年,我们也许无法统计多少科学实验在这里进行,无法统计多少科研数据在这里产生,但一个“燕尾犁”的故事可以见微知著。
高山上,寒冷潮湿,千百年来形成草毡土,这个絮结层不透水、不通气,牧草也就长不好。任继周院士说:“把草地要变好怎么办呢?就得划破,划破以后只要透水、通气,雨水能下去,有空气能进去,牧草会长得好。”
任继周是从鼠洞那里得到了启发,他发现,鼠洞周围草就长得好,于是任继周开始了划破草皮的试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谭震林知道这个事,责成当时搞农机研发的八机部,试做这个划破草皮的机器——燕尾犁。在不翻土、仅划破草皮、不破坏草原的情况下,燕尾犁可达到增加通气、透水,使牧草增产5倍以上。
这是应用生态学原理改良退化草原的范例,在合作研制出燕尾犁后,进而发展为划破补播机。目前,划破草皮已成为我国甘肃、青海、四川、西藏、内蒙古等省、自治区大规模改良草原的常规方法之一。草原划破补播与目前在新西兰、美国盛行的Direct drilling极为相似。40余年前创造的这一技术在改良我国草原的实践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藏粮于草:保障食物安全与生态安全的战略思想
“你现在一顿饭吃多少粮食?”这是任继周院士最常向人提起的话题。作为我国食物安全和生态安全的战略科学家,如今任继周又将草地农业科学发展,升华到哲学思考领域,展开更为深层的研究。
随着人们饮食结构的改变,吃肉、吃奶多了,副食比例逐渐扩大。副食又是哪里来呢?饲料、牧草。任继周认为如果饲料不解决,粮食是不会安全的。“现在实际上我们粮食不是不够吃,是饲料占了很大一部分,人吃的跟家畜的混合在一起了,而这无形中形成了大量的浪费。”
但要改变这一切,显得何其艰难。
“辟土植谷曰农”的耕地农业在我国历史上起过重大作用,文革中“以粮为纲”更是一度升华为国策。历经两千年,深度固化的农业系统,谁也不敢触动。但任继周对科学有着特有的固执与坚守,他认为,“以粮为纲”的“耕地农业”既违反了生态系统的基本规律,也割裂了农耕区与牧业区的正常联系,导致农区牧区两败俱伤,“三农问题”与“三牧问题”联袂并发。
草原一年一年变坏,任继周感到很苦恼。粮食持续增产,任继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农业系统中的生产与消费的错位愈演愈烈,任继周写下《我国农业结构不改革不行了——粮食九连增后的隐忧》。后来几位院士看到,认为内容很关键,就联名改写成建议送到中央。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阅后做了重要批示,农业部请任继周做了专题汇报,开展对草业问题的专题研究。2014年10月,国务院汪洋副总理召集座谈会,任继周院士应邀做了简短发言。这次座谈会的的主要精神在2015年一号文件中多处有所体现, 如“.深入推进农业结构调整”。“加快发展草牧业,支持青贮玉米和苜蓿等饲草料种植,开展粮改饲和种养结合模式试点,促进粮食、经济作物、饲草料三元种植结构协调发展”。并通过农业部安排了全国12个县的重点实验示范任务。
中国的耕地面积不过12%,草地面积比耕地面积大3倍,如果把草地也像耕地那么管起来,增加产能是多少食物?为此,任继周提出“食物当量”这一概念,就是粮、果、菜、牧草、饲料等折合成一个标准。“按食物当量计算,草地农业系统比这个耕地农业系统多得多了。” 任继周在研究中,提出了“藏粮于草”思想,系统阐明了草在保障我国食物安全与生态安全中的重大作用及调节功能。任继周还提出合理利用与改良草地的技术体系,以及保障我国食物安全和生态安全的可持续发展模式。为了厘清我国农业结构的发展方向,他经过长期思考,与史学专家合作编著了《中国农业系统发展史》,将这本书主旨精炼为“我国草地农业与耕地农业的历史嬗替”的序言,该文经《新华文摘》转载,发生了广泛影响。
“中国农业现在走的是西方化的道路,工业成分、理科成分都聚拢到产品中,失掉了伦理的色彩。”当提及农业到伦理的转向时,他开宗明义地谈道,现代农业不是科技不够,而是缺少农业伦理。这是对草业科学研究50多年后,任继周院士在思考我国农业发展的新范式。他说自己研究了40年的草地农业系统,只是探讨了自然科学的“是”与“非”的问题,要真正付诸社会实践,还要升华为伦理学的“对”与“错”,“善”与“恶”的认知,现在必须要在伦理上论证农业的发展方向,探讨自然与社会的关系。“我们中国草原遭受了最大的破坏,其严重程度历史上从未见过。面积缩小了、品质变坏了。”任继周说,“在撰写草业发展史时,我说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写出来,不然的话对不起我们的子孙后代。”
任老说他有时候感到很惭愧、凄然、怅惘,因为年事已高,很多的想法都没有时间去实践了。任继周院士说:“我到了这么大岁数,新开了两个头,一个农业伦理学,一个农业系统发展史,而更多的则需要年轻人去开拓。” 这是一位老科学家的谦虚,同时也是任继周院士为中国草地农业发展,为亲自带出的科研团队,开拓了继续蓬勃向上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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